第030章 震惊的赵夫子

  “夫子若是不信,尽可随意考教一番,便知分晓。”

  此言一出,学堂内原本有些嘈杂的蒙童诵读声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  几双好奇的眼睛,偷偷地从书本后面探出来,望向这对峙的师生。

  赵夫子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尚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少年,心中的不悦渐渐被一种荒谬感所取代。

  他执教数十年,见过聪慧的,见过勤勉的,却从未见过如此“狂妄”的。

  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沉闷的声响,像是在为自己的耐心倒数。

  “好。”

  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枯瘦的手指拈起了那本薄薄的《大学》,随意翻开一页,目光扫过,冷冷道:“‘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’下一句。”

  这句出自经文中断,前后文意关联紧密,若是囫囵吞枣,极易混淆。

  陆明渊几乎没有任何思索,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学堂里响起,字正腔圆,不疾不徐。

  “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谦。故君子必慎其独也。”

  赵夫子愣住了。

  对上了,分毫不差。

  或许是巧合?

  这孩子恰好记住了这一段?

  赵夫子心中闪过这个念头,随即自己都觉得可笑。

  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,不动声色地合上《大学》,转而拿起了《中庸》。

  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不再是随口一提,而是直接翻到了篇末。

  那里有他自己多年研读后,用小楷朱笔写下的几行注解,用以阐发“中庸”之至理。

  这些注解,是他个人的心得,别无分号,是辨别真伪的最好试金石。

  “‘君子之道,辟如行远必自迩,辟如登高必自卑。’此句之后,我注有一言,你且背来听听。”

  这个问题,已然超出了单纯背诵的范畴,更是对他观察力与记忆力的双重考验。

  陆明渊的目光微微垂下,仿佛在回忆那书页上的墨迹,片刻之后,他抬起头,眼神依旧清澈如初。

  “夫子注曰:‘道不远人,人之为道而远人,不可以为道。故圣人之路,始于足下跬步,终于天下太平。其心一也,其行一也。’”

  当最后一个“也”字落下,赵夫子只觉得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。

  他握着书卷的手,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
  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,第二次是侥幸,那么这一次,连他亲笔写下的私注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,这……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!

  作弊?

  当着自己的面,如何作弊?

  赵夫子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,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陆明渊。

  那眼神里再无半分不悦与斥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骇然的震惊!

  他想起了县志里记载的那些神童逸事,想起了传说中那些生而知之的圣贤。

  难道,自己这穷乡僻壤的学堂里,竟真的飞入了一只不凡的雏凤?

  学堂里的蒙童们大气都不敢出,他们虽然听不懂夫子与陆明渊在说什么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与诡异。

  赵夫子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,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深吸一口气,他要看看,这块璞玉,究竟是浑然天成,还是仅仅只有一块光鲜的外壳。

  他放下书,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。

  “背得好,背得极好。然,读书之道,不止于记诵。我且问你,你既已通读《大学》与《中庸》,可否说说,何为‘格物致知’?又如何将其用于修身齐家?”

  这是一个引申的问题,考验的是理解与融会贯通的能力。

  这一次,陆明渊沉默了。

  他那张沉静的小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与年龄相符的茫然。

  他前世的知识体系与此截然不同,而这一世,他接触经义的时间太短,所有的认知都还停留在文字的表面。

  他可以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复述每一个字,却无法赋予这些文字深刻的内涵。

  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  半晌,陆明渊抬起头,没有丝毫的掩饰与强辩,坦然地摇了摇头,躬身一礼。

  “回夫子,学生……不知。学生所读之书甚少,积累浅薄,尚不能解其中深意。”

  这句简单干脆的“不知”,像是一盆冷水,浇在了赵夫子那几乎要沸腾的心头。

  然而,这盆冷水非但没有让他失望,反而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  还好,还好他答不上来。

  赵夫子只觉得额角渗出的冷汗,此刻竟有些冰凉。

  若是这孩子连经义的引申阐发都能对答如流,那自己这个夫子,还有何颜面站在这里?

  怕不是要当场拜他为师了。

  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,瘫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太师椅上,看着陆明渊的眼神,复杂到了极点。

  有欣慰,有庆幸,更有如获至宝般的狂喜。

  “好,好一个‘不知’!”

  赵夫子抚掌而叹,疲惫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。

  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明渊,你很好!”

  他将桌上的书本重新整理好,郑重地推到陆明渊面前。

  “你,是天生的读书种子。只是……起步太晚了些。”

  赵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,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期许。

  “记诵乃是根基,你已然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。”

  “接下来,你要做的,便是‘解’。多读,多看,多思。”

  “将这天下的书,都装进你的脑子里,再用你的心去慢慢地品,慢慢地悟。”

  他站起身,拍了拍陆明渊的肩膀,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
  “从今往后,老夫会倾囊相授,助你走上这条青云路!”

  “多谢夫子!”

  陆明渊深深一揖,这一拜,是发自内心的感激。

  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在这条艰难的科举路上,终于有了一位真正的引路人。

  告别了赵夫子,陆明渊捧着那几本旧书,走出了学堂。

  他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先去帮母亲将换来的米面扛回家中,又利索地劈好了晚饭要用的柴火,将水缸挑满。

  王氏看着儿子小小的身躯却做着大人才能做的活计,眼中满是心疼,却又带着一丝欣慰的骄傲。

  直到夕阳西下,炊烟袅袅升起,陆明渊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,点亮那盏昏黄的油灯,翻开了《孟子》。

  而此刻,村东头的学堂里,那盏灯火,也同样亮着。

  赵夫子送走了最后一名蒙童,却毫无倦意。

  他来回踱步,脸上的兴奋之色久久不能平息。

  他已经很久,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。

  自从当年在官场失意,心灰意冷地回到这陆家村,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在这日复一日的教书声中,如一潭死水般耗尽。

  可陆明渊的出现,就像一颗天外飞来的巨石,在这潭死水中砸出了滔天巨浪!

  这样的天赋,若是埋没在这小小的陆家村,简直是暴殄天物!

  是他赵某人的罪过!

  他,赵思齐,虽然才学有限,但终究有过一番际遇,也结识过几位身居高位的同窗故友。

  想到这里,赵夫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。

  他走到书案前,小心翼翼地从一个上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块上好的徽墨,一方端砚。

  他亲手研墨,神情肃穆。

  不一会儿的功夫,墨香四溢。

  他铺开一张泛黄却质地精良的信纸,提起那支珍藏多年未曾动用的狼毫笔,蘸饱了墨,笔锋悬于纸上,沉吟片刻。

  最终,笔尖落下,一行恭敬而恳切的字迹,出现在信纸的开头。

  “文渊兄,见字如晤……”

  他要动用自己此生最大的人脉,为陆明渊这只未来的雏凤,寻一片更广阔的天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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