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71章 好大的口气!

  “开考——”

  两个字,如洪钟大吕,沉沉敲在数千名考生的心上。

  贡院内原本压抑到极致的寂静,被一阵细微而密集的“沙沙”声打破。

  那是考生们翻动试卷,取出文具的声音,汇成了一股紧张的暗流。

  陆明渊没有立刻动笔。

  他坐在那方寸之间的考棚里,身姿笔挺如松。

  他先是闭上眼,做了一次深长的呼吸,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内心的最后一丝波澜尽数吐出,心境重归古井无波。

  而后,他才睁开眼,目光落在面前的试卷上。

  试卷用的是上好的宣纸,触手温润,墨香清雅。

  他伸手,缓缓将试卷展开,动作从容不迫。

  目光一扫,心中便有了数。

  果然是府试,与县试相比,判若云泥。

  试卷分为三部分,帖经、赋诗、策论。

  帖经,即默写。

  考验的是学子对经义的熟悉程度。

  然而这府试的题目,却刁钻至极。

  它所截取的段落,并非那些脍炙人口的经典名句,而是藏在经书犄角旮旯里的句子,甚至是某些大儒注疏中的一两句点评。

  这对寻常学子而言,无异于沙中淘金,大海捞针。

  哪怕你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,稍有疏漏,便会在此处折戟。

  人群中,已经有压抑的抽气声和笔尖划破纸张的焦躁声响起。

  但陆明渊的眼神,却依旧平静。

  这些对别人来说是天堑的题目,于他而言,不过是后花园里熟悉的路径。

  两世为人的灵魂,那浩瀚如烟海的精神力,早已将这些典籍化作了他神魂中的烙印,每一个字,每一个标点,都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刚刚读过。

  他没有急着落笔,而是取过墨锭,在砚台中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。

  手腕稳定,力道均匀。

  墨锭在砚台上盘旋,发出悦耳的“沙沙”声,像是山涧清泉流过石上。

  一缕清洌的墨香,渐渐在小小的考棚内弥漫开来。

  这是一种仪式,也是一种静心。

  一炷香的时间,他将所有默写的内容在脑海中一字不差地过了三遍,确认无一处遗漏。

  又用了一炷香的时间,他将墨研得浓稠乌亮,恰到好处。

  当他终于提起笔时,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凝聚在了笔尖那一点毫芒之上。

  蘸墨,落笔。

  没有丝毫犹豫,笔走龙蛇,行云流水。

  一个个蝇头小楷,便如活过来一般,从笔端流淌到纸上。

  字迹工整,结构匀称,笔锋间却又透着一股远超他年龄的沉稳与金石之气。

  默写的部分,对他来说不过是热身。

  不过一刻钟的功夫,试卷的第一部分便已填得满满当当,无一错漏。

  他将试卷轻轻吹干,放在一旁,目光移向了第二题。

  赋诗。

  题目很简单,只有一个字——“秋”。

  秋,是一个被无数文人墨客写了千遍万遍的题目。

  写得好了,是锦上添花;写得不好,便是拾人牙慧,落了下乘。

  想要在数千份卷子里脱颖而出,便要写出新意,写出气魄。

  陆明渊的目光越过考棚的矮墙,望向那一方被割裂的青灰色天空。

  秋,是萧瑟,是离别,是丰收,也是肃杀。

  但对于此刻坐在龙门之内的读书人而言,秋,是“秋闱”,是“金榜题名”,是一朝闻名天下知的期盼。

  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涌,最终定格成一股冲霄的豪情。

  他要写的,不是文人的悲秋,而是士子的进取!

  再次提笔,胸中意气勃发,笔下便有了雷霆万钧之势。

  《秋闱抒怀》

  金风动玉旒,墨涌九天秋。

  笔掷三山外,文成五凤楼。

  蟾宫初折桂,云路已驰骝。

  莫道青衫薄,今朝第一流!

  当最后一个“流”字的捺脚如刀锋般收住,陆明渊缓缓放下了笔。

  整首诗,一气呵成。

  诗中没有丝毫悲戚之意,反而充满了昂扬的自信与舍我其谁的霸气。

  他写得太快了。

  从默写到赋诗,他用的时间加起来,也不过一个时辰。

  此刻,大多数考生恐怕连默写都还未完成。

  他这鹤立鸡群般的进度,自然引起了场中巡考官的注意。

  一名年过五旬,头发花白的老巡考员,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甬道间巡视。

  他的眼神早已被几十年的考场生涯磨砺得如鹰隼般锐利,任何一丝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  陆明渊放下笔的那一刻,他的脚步便是一顿。

  这么快?

  是胸有成竹,还是自暴自弃?

  老巡考员心中存疑,便不动声色地踱了过去,借着巡视的名义,目光状似无意地朝陆明渊的卷面上一扫。

  只一眼,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,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
  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那手字。

  笔力苍劲,铁画银钩,浑然天成!

  这绝不是一个十岁孩童能写出的字,这字里,分明藏着一个成年人的风骨与气度!

  再看内容,当他看到那首《秋闱抒怀》时,整个人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,呆立当场。

  “金风动玉旒,墨涌九天秋……”

  他无声地咀嚼着诗句,只觉得一股磅礴大气扑面而来。

  “笔掷三山外,文成五凤楼……”

  好大的口气!这是要将文章写到皇宫里去!

  当他看到最后一句“莫道青衫薄,今朝第一流”时,这位见惯了天才与狂士的老人,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  狂!太狂了!

  但这狂,却不是无知无畏的狂妄,而是建立在绝对才情之上的自信!

  此诗,意境、格律、对仗、气魄,无一不是上上之选,足以流传后世!

  老巡考员在考场里待了一辈子,见过的好诗佳作不计其数,但能让他如此心神剧震的,这是头一遭。

  他的失态,很快便引起了不远处高台上那位监考主官的注意。

  那是一位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,神情严肃,目光如炬。

  他见自己的下属竟在一个考棚前站立良久,神情变幻,心中不禁起了疑。

  是有人作弊,还是出了什么别的状况?

  他皱了皱眉,走下高台,同样装作巡视考场,缓步朝着陆明渊的方向走来。

  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他压低声音问道。

  老巡考员这才如梦初醒,连忙躬身,用手指了指陆明渊的试卷,嘴唇翕动,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监考官顺着他的指引看去,目光落在试卷上。

  瞬间,他的表情与方才的老巡考员如出一辙。

  震惊!无以复加的震惊!

  作为此次府试的副主考,他本身便是进士出身,眼界何等之高。

  但这首诗,依旧让他感到了惊艳。

  不仅仅是诗,还有那手字!

  此子才情如此过人,诗词更是意气风发,这分明是为魁首而来!

  监考官的目光从试卷上移开,落在了陆明渊的身上。

  一个面容清秀,眉宇间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,正襟危坐,神情淡然,似乎对外界的关注浑然不觉。

  这少年是谁?

  监考官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杭州府内所有知名的少年才子。

  高家的、李家的、张家的……那些被誉为魁首有力竞争者的人,他都见过,却没有一个是眼前这张面孔。

  面生得很,显然不是杭州府之人。

  一个外地来的考生,竟有如此才华?

  监考官的心中掀起一丝波澜。

  杭州府文风鼎盛,历年府试的魁首,几乎都被杭州府本地的学子包揽。

  难不成,今年的格局要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打破了?

  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他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
  科举,终究不是靠一首诗词就能决定的。

  帖经考验的是根基,赋诗展现的是才情,而真正决定高下的,是最后那篇策论。

  策论,考的是经世致用之学,是一个读书人对天下大势的洞察,对民生疾苦的关怀,对朝廷政令的理解。

  这才是衡量一个士子是否是可造之材的最终标准。

  想到这里,监考官的心绪稍稍平复。他轻轻咳嗽了两声,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。

  “继续巡视,莫要打扰考生。”

  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,便转身迈步,继续自己的巡视路线。

  只是他的脚步,不自觉地放慢了许多,耳朵也始终留意着身后的动静。

  他在等。

  等着看这个写出“今朝第一流”的少年,在策论上,又能交出一份怎样惊世骇俗的答卷!

  而此刻的陆明渊,对两位考官的内心波澜一无所知,或许,他知道了也并不会在意。

  他的目光,已经落在了试卷的最后一部分。

  策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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