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65章 为学者,当胸有丘壑,放眼天下

  三个月!

  仅仅三个月,一个十岁的孩子,竟读完了旁人十年寒窗也未必能啃完的书卷!

  而且听他所言,并非囫囵吞枣,而是真正地理解消化了!

  林天元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,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。

  此子,莫非……拥有过目不忘之能?

  想到这里,他内心无比欣喜,仿佛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。

  他压下心中的激动,从书架上取下几本泛黄的线装书,递给陆明渊。

  “这些是前人对《禹贡》和《水经》的地理注解,你先拿去看。经义是你之长,但不可偏废。为学者,当胸有丘壑,放眼天下。”

  他顿了顿,又严肃地说道:“另外,从今日起,你每日需巩固一本圣人经义,温故而知新。我会每日考校你的进度。”

  “学生遵命。”

  陆明渊郑重地接过书,躬身应下。

  第一日的府学生活,就在这紧张而充实的考教与学习中结束了。

  夕阳西下,余晖将学子的身影拉得老长。陆明渊收拾好书袋,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
  “陆……陆兄,请留步。”

  一个略带靦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  陆明渊回头,看到一个比他大上三四岁的少年,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衫,正快步追上前来。

  “陆兄,我叫张晨,家也住在城西,我们……顺路。”

  少年挠了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。

  陆明渊认得他,是教室里坐在角落的一个学子,一天下来,都没怎么说话。

  “好。”陆明渊点了点头,放缓了脚步。

  两人并肩而行,一路无话,气氛却并不尴尬。

  直到快到陆明渊家门口的巷子,张晨才鼓起勇气,低声说了一句:“陆兄,你今日……很厉害。”

  说完,他脸一红,便匆匆告辞,拐进了另一条巷子。

  陆明渊笑了笑,看着他的背影,转身推开了自家的院门。

  “渊儿回来了!”

  正在灶房门口张望的母亲王氏第一个看见他,脸上立刻绽开了笑。

  她快步走过来,一边在他身上拍打着并不存在的灰尘,一边絮絮叨叨地问。

  “饿坏了吧?学里怎么样?先生可还和善?那些同窗……有没有欺负你?”

  父亲陆从文也站了起来,他不像妻子那般外露,只是将手中的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,目光却一直紧紧跟随着儿子。

  “府学很好,先生们学问渊博,同窗也都还好。”

  他没有提赵文博的挑衅,也没有讲周教习的考教与林三爷的青眼,只拣了些平顺安稳的说了。

  这些风波,由他一人担着便好,不必让父母跟着悬心。

  王氏听他这么说,这才真正松了口气,拉着他到桌边坐下。

  “快,快坐下吃饭,娘给你炖了鸡汤,补补脑子。”

  陆明渊刚一落座,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,一下子扑进他怀里。

  “哥!”

  是弟弟陆明泽,今年才五岁,虎头虎脑。

  他小手里攥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红皮野果,高高举到陆明渊嘴边,奶声奶气地喊:“哥,吃!”

  陆明渊笑着张开嘴,轻轻咬了一小口,夸张地赞道:“真甜!”

  陆明泽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,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,心满意足地缩在哥哥怀里。

  他抱着那被咬了一口的果子小口小口地啃。

  父母关心他今日在府学过得好不好,是怕他在外面受了委屈。

  弟弟关心他有没有吃东西,是怕他饿着肚子。

  这世间最真挚的关怀,大抵便是如此了。

  陆明渊抱着温软的弟弟,看着灯下父母慈爱的脸庞,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与坚定。

  他有家,有需要他守护的亲人。

  为了这份温暖,为了这份幸福,科举之路,他必须走下去,而且要走得比任何人都高,都远。

  他一定要高中,光耀门楣,让家人再不必为生计发愁,再不必看人脸色。

  这顿晚饭,吃得温馨而宁静。

  饭后,王氏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。

  陆明渊则注意到,父亲陆从文又拿起了那杆早已熄灭的旱烟,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空烟,眉头紧锁,眼神飘忽,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怅然。

  从村里搬到县城,母亲每日忙着操持家务,尚有事情可做。

  可父亲呢?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,一身的力气和侍弄庄稼的本事,在这青砖黛瓦的县城里,却没了用武之地。

  就像一头习惯了耕地的老牛,被突然关进了方寸大小的栏圈,浑身都不自在。

  陆明渊心中了然。

  他走进自己房间,从书袋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钱袋,掂了掂,有些分量。

  这是他拿到县试案首后,县衙发下来的赏银,一共五十两。

  他留下二十两备用,其余的,早已想好了用处。

  他走到陆从文身边,将钱袋轻轻放在桌上,推了过去。

  “爹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陆从文回过神,看着桌上的钱袋,愣了一下,“这是……”

  “这里是三十两银子。”

  陆明渊的声音平静而清晰。

  “爹,我知道您在愁什么。咱们家不能总靠我这点赏银过活,坐吃山空。”

  “县城里不比乡下,处处都是营生。您看是盘个小铺子,做点熟食买卖,还是去码头寻个管事的活计,总得有个长久的打算。”

  陆从文的脸瞬间涨红了,猛地将钱袋推了回来,声音也大了几分。

  “胡说!我一个大男人,哪能用你的钱!这是你的前程,是让你读书用的!”

  “爹,”

  陆明渊没有退缩,目光沉静地看着父亲。

  “钱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我读书是为了什么?不就是为了让您和娘,还有明泽能过上好日子吗?”

  “现在有这个机会,为什么不用?再者,这钱放在我这里,它不会生崽。”

  “可若是在您手里,变成了营生,就能钱生钱,往后家里的开销,我读书的花费,不就都有了着落?”

  他顿了顿,语气放缓了些,带着不容置疑的信服力。

  “县城里机会多,您若是一时没有头绪,我也可以帮您参详参详。”

  “比如城东的脚夫行,每日人来人往,咱们可以支个茶水摊子,卖些大碗茶和肉包子,本钱小,见效快。”

  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,入情入理。

  陆从文愣住了,他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岁的儿子,那眼神,那口气,哪里像个孩子,分明比他这个当家的还要看得长远,想得周全。

  他想反驳,却发现儿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理上,让他无从反驳。

  是啊,他不能总这么闲着,让全家的重担都压在渊儿一个人身上。

  王氏也走了过来,拿起钱袋,塞进丈夫粗糙的大手里,眼圈微红。

  “当家的,就听渊儿的吧。孩子有出息,是咱们的福分,咱们不能拖累他。”

  陆从文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,像是握着千斤重担。

  他看着陆明渊,嘴唇翕动了半天,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,沙哑着嗓子道。

  “好……爹听你的。爹保证,绝不会让你失望!”

  这一刻,这个家的顶梁柱,仿佛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。

  家事暂定,陆明渊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。

  他回到自己的房间,关上门。

  书桌上,一盏油灯如豆,静静燃烧。

  他将林天元给的那几本关于《禹贡》和《水经》的地理注解拿了出来,书页泛黄,墨香混着古旧纸张的气息,让人心神宁静。

  “为学者,当胸有丘壑,放眼天下。”

  林三爷的话,犹在耳边。

  陆明渊深以为然。科举考的是经义文章,但一个人的格局与眼界,却绝不能仅仅局限于四书五经。

  地理、水文、历史、制度……这些看似无用的“杂学”,恰恰是构成一个完整世界观的基石。

  知天下,方能治天下。

  他没有急着翻阅新书,而是按照林天元的吩咐,先从书袋中取出了《大学》,开始默诵巩固。

  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……”

  清朗的诵读声在小小的书房内低低回响。

  温习完毕,他铺开一张半旧的宣纸,取墨,研磨。

  墨锭在砚台上缓缓打着圈,清寂的声响里,他的心也随之沉淀下来,古井无波。

  提笔,悬腕。

  笔尖饱蘸墨汁,在纸上从容落下。

  他练的,是当朝流行的馆阁体,一笔一划,工整隽秀,法度森严。

  这是科场上的敲门砖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

  灯火摇曳,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墙上,拉得细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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