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陪陪你

  她看他的时候总要把脸仰起来。

  柔软的黑发贴在颊边,眼睛很亮,里面像只有他一个人,看得许霁青浑身不自在。

  他抿了抿唇,把抹布接过去,一点都没碰到她的手。

  “别跟着我。”

  他声音很冷。

  苏夏却没恼,没脾气似地点点头,“好。”

  许霁青不再理她。

  中午十二点,每个年级的最后一节课都已经结束,正是食堂最热闹的时候,校长一行人也已经上来。

  人声热烈,许霁青想换个地方,一抬头就见苏夏还在两步外站着。

  她手里提着小水桶,仿佛是某种幼稚的绑架。

  对上他没温度的脸,她很无辜地眨眼睛,用口型跟他说,“我没跟着你呀。”

  过道里人多。

  许霁青动一步她就挪一挪,躲了好几波收拾餐盘的人,才蹭到他身边。

  面前的桌上全是花甲壳,辣椒和香菜杆到处都是。

  苏夏手里没工具,随手拿起一把勺子,小心翼翼地帮忙归拢,“你别生气。”

  “我就是不想让别人说你不好。”

  只有听惯了好话的小公主,才会有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。

  可对许霁青这样的人来说,那些话甚至算得上温和,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

  “没生气。”

  许霁青不再看她,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
  苏夏勺子还攥在手里,“可我想陪陪你。”

  许霁青的薄唇绷了绷。

  趁女生的手还搭在桌子上,他手臂一伸,把水桶拿回来了。

  人潮一波波地来,又散去。

  电视上的新闻三十分播完了,正在放某景区的旅游广告,舒缓的音乐声里,许霁青不经意回了头。

  夏末的最后一个高温周。

  窗外天幕碧蓝,太阳烈得灼眼,头顶风扇呼啦啦的转。

  隔了两张桌子,苏夏还在他身后悄悄跟着,手心里攥着湿透的纸团,从校服兜里抽出最后一张新的,展开重新叠一叠。

  那年在女生之间很流行的手帕纸,比普通的稍贵一点,带香味。

  苏夏陪着他。

  低着头,表情认真又固执。

  用一张张手帕纸,把那些怎么都拧不干的水痕,擦得干干净净。

  -

  从食堂离开后,苏夏心里一直有事,干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。

  下午音乐课,老师让班长打开投影仪,全班一块看经典老电影。

  苏夏缩在后几排窗边,掀开一个窗帘小角,就着那一点点微光给校长信箱写投诉信。

  打小报告她最在行了。

  从刚记事的时候苏小娟就跟她说,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,被欺负了就不能让对方好过。

  只不过上辈子这条路走窄了,眼里只有谁拽了她的小辫子,谁偷拍她抱着胸跑八百米的照片,在男生小群里给她起奶牛之类的恶劣绰号。

  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了。

  离开食堂前,苏夏在门口的宣传栏前停留了好久。

  就算是外包服务商,市里每学期都会来人督查卫生,管理人员信息必须透明。

  她仰着头,伸出一根手指,对着一排排的蓝底寸照挨个比对,终于找到了那张中年男人的脸。

  没带手机,她怕自己记性不好忘了,念叨了一路名字和工号,写在纸上才放了心。

  这可是未来写在杰出校友名录第一行的许霁青啊。

  退一万步说,就算他后来没有飞黄腾达,只是个成绩平庸的勤工俭学生,他又做错了什么,要被区区一个餐厅小经理那样刁难?

  刚动笔的时候,苏夏还觉得自己替人卖惨,挺过意不去的。

  可越写她心里越不平,等最后一个句号划下时,一整页的稿纸都填满了。

  苏夏咬着笔帽通读了好几遍,把稿纸三折。

  塞进信封之前,在翻开的空白处一顿,认认真真加上了苏小娟和家里公司的名字。

  对不起了妈妈。

  她双手合十,在心里默默给苏女士鞠了好几个躬。

  这个男生上辈子救过她的命呢。

  就容她狐假虎威一次,也顺带着保佑保佑他吧。

  一中的校长信箱放在行政楼前,刷着和校徽同色的红漆,旁边就是竞赛班学生出入必经的小门。

  下课铃一响,苏夏拿起信封就往楼下跑。

  担心自己动机太明显,被许霁青同班的人给记住,她扔完信就溜了,专门绕到小卖部,带回了两包辣条。

  一包放自己抽屉。

  一包给前座的何苗堵嘴。

  女生问了一下午她中午怎么没回来,是不是痛经去医务室了,音乐课电影没放几分钟,还拿卫生纸包了一块老姜红糖传过来,让她冲水喝。

  她好善良啊,苏夏感觉自己像背着糟糠妻偷情。

  辣条到手,何苗有点懵懵的,“你肚子不疼啦?”

  “刚调理好。”

  苏夏额上跑出了点汗,拿香香的手帕纸往头上一拍,遮住一双心虚的眼睛。

  “老祖宗的智慧,辣椒暖宫。”

  再硬的钞能力,也得有个起效时间。

  最后一节课下课,苏夏硬忍着没去教师食堂,吃完饭就回去了。

  晚自习前,大喇叭每天放一套英语听力。

  前世苏夏仗着自己英语成绩还可以,这个时间完全放飞自我,除了学习什么都干过。

  回头想想,就她现在的成绩,别说长板,能有块中板就谢天谢地了。

  苏夏这次听得很珍惜。

  最后一题,录音里的男女还在聊着伦敦的天气,她身边空了几个礼拜的凳子突然被拉动了一下。

  一只骨感修长的大手撑了一下桌面,继而是黑包放下,很安静。

  苏夏抬头看,无意识张开了嘴。

  许霁青回来上晚自习了。

  重生快一个月,这还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蝴蝶效应,一点点的变动,就能引起无可预计的轨迹偏差。

  上辈子高二那年,她再在四班的教室里看见许霁青,好像都是深秋时候的事了。

  他没来的这段时间里,新发的材料已经在桌上堆成了小山。

  苏夏特地扣的。

  许霁青给她写了这么久数学物理作业,她从未遇上过他回来拿,也不好意思问,只能暗搓搓把这两科往顶上放,省得恩人好找。

  晚自习铃响起,恩人在身边坐下。

  苏夏连忙把摆他桌上的粉色保温杯拿走,装模作样地归置了两下,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厚厚一摞纸折了折,塞进抽屉里——

  连着最上面的两张,一起放了进去。

  苏夏眼里的光瞬间就没了。

  她看了许霁青好几眼,对方一句话都没跟她说,拿出一沓她没见过的薄薄练习册,中性笔在左手轻搭着,侧脸英俊冷白,专注得如入无人之境。

  其实也是数学。

  细密的题干印在空白页上方,字母一片片,示意图抽象。

  她半点都看不懂。

  这个点是年级主任巡查纪律的时间,教室里静极了。

  苏夏心里放不住事,憋了一会,实在忍不住了。

  她从打草纸上撕下一块,飞快写完,悄悄拽两下许霁青的袖子,抖着手推到他面前,双手合十。

  字体圆圆的可爱,很像她。

  【我们是不是和好了?】

  【你以后还借我抄作业吗?】

  许霁青笔还在手里,却没在下面回。

  他眼睑微垂,看了两眼就把纸条折了回去,低声,“我回去写。”

  写字需要的手腕旋转太精细。

  以他右手现在的状态,要把腕心紧紧贴在桌面上借力,才做得到。

  模样很丑,也支撑不了太久,写几行就必须停下缓一缓。

  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窘态。

  女孩子眼睛亮亮的,脑后的马尾辫轻轻晃了晃,用口型说了句谢谢。

  少顷,像是觉得不够,她又从笔袋里重新拽了张便利贴,埋头奋笔疾书。

  他比她高太多,视野里一览无余。

  苏夏毛茸茸的发顶,洁白泛红的耳垂,还有唇边无意识陷下去的小梨涡。

  许霁青看着她写:

  【你真好。】

  【你写字也好看。】

  他沉默着,薄唇抿了抿。

  女生思考了片刻,柔软的手指摁着那张纸,在下面又添了行:

  【不好看也行的,许霁青已经很好了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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